【林布蘭，光影中的靈魂 (十四 ) 藝術家的堅持】

長期以來林布蘭將大量金錢毫無節制的投入古畫、古物及當今畫家作品的蒐藏，長期的入不敷出致使經濟狀況不斷惡化，終於無法應付銀行貸款的催繳；1656年，四十歲的他正式向法院提出破產申請。

之後兩年間，畢生累積的珍藏與資產陸續被迫售出，包含文藝復興時期大師拉斐爾(Raphael, 1483-1520)及喬吉奧尼(Giorgione. 1477-1510)的作品；就連承載著與離世妻子情感的市中心宅邸 (現今的林布蘭故居博物館，Museum Het Rembrandthuis)，也難逃拍賣的命運。林布蘭隨後與伴侶恩里蔻帶著兒、女搬到一棟租來的小屋子；自此，他在物質上已徹底一無所有。

1659年，阿姆斯特丹市政府為妝點新落成的市政大廳(現已成為阿姆斯特丹王宮)，委託林布蘭的學生弗林克 (Govert Flinck, 1615-1660)創作十二幅大型的系列作品。未料他卻於1660年驟逝，而所有作品皆未完成。

此專案因而委由數名當代知名畫家分別承攬；其中《西非利斯的謀反》交由林布蘭接手，這是林布蘭生平最大的一幅作品，長、寬均超過五公尺。

目前保留在慕尼黑國家平面藝術收藏館的草圖，展示了當時林布蘭最初的創作構想。

作品背景敘述世紀之初，居住在下日耳曼尼亞（Germania Inferior，羅馬帝國的行省，位於低地國地區）的巴塔維人(Batavi, 荷蘭人的祖先) 謀反抵抗羅馬帝國的故事。

史學家塔西佗 (Tacitus, 56 – 120) 在其著作《歷史》（Historiae）中曾提及貴族出身，只剩一隻眼睛的西非利斯（Claudius Civilis），表面雖與羅馬帝國皇帝交好，但實則密謀叛變。

在一場餐敘中，西非利斯召集巴塔維人各部落首領於神聖樹林中會面，他們以古老儀式立誓推翻羅馬帝國的殖民統治，為自由而戰。

由於此情節呼應了荷蘭共和國推翻西班牙統治而獨立的歷程，因而成為荷蘭人鍾愛的主題；而西非利斯也被視為是荷蘭國父奧蘭治．威廉姆（William of Orange）的原型。

林布蘭在畫作完成後，曾被短暫的懸掛在市政大廳，但沒多久又被拆了下來。推測他並未獲得應有報酬。

作品被撤下的原因眾說紛紜，並無定論。有人認為林布蘭過分強調西非利斯的英雄主義，與荷蘭共和國七省聯合共治的精神不合；也有推論是西非利斯的盲眼描繪過分真實，有礙畫面美感；甚至猜測因畫中空蕩的背景及昏黃的光線，與其他激勵人心的愛國主義作品放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當時受市政廳委託的數名畫家中，包含了年輕時與林布蘭共同成立工作室的揚．利文斯 (Jan Lievens)。他所完成的作品《布林尼奧高舉於盾牌之上》就懸掛在原本林布蘭位置的旁邊，藉由他的作品或許可以理解當時市政廳所偏好的風格。

此畫退回林布蘭後，也許為了方便出售，他竟裁剪畫面，去除約四分之三的面積。目前我們所能看到是剩下的四分之一版本。

畫中林布蘭描繪眾人起義立誓、視死如歸的片刻；他們將劍交會在聖杯上方，不禁聯想古人歃血為盟的情義與決心。

這時期的林布蘭已經不大著重實際形體的細節，轉以光的描繪傳達眾人為正義奮戰的熱血奔騰，是一種穿越時空的精神與意志。

而畫中堅定的盟誓、精神與意志，本該藉由林布蘭空間的安排，迴盪在諾大穹頂的黑暗中，不斷敲打觀者心靈，但如今卻徒留殘念。裁剪後的四分之一，刨除了作品的靈魂，是令人心痛的四分之一。

令人省思的核心問題是，藝術家在追求永恆的路途中，究竟是該停下來迎合大眾，還是堅持繼續往前奮戰?

2011年夏天，阿姆斯特丹王宮籌辦一場名為“巴塔維亞委託案” ( The Batavian Commissions) 的展覽，展示1660年弗林克驟逝後，由各個畫家所承攬的作品。

當時主辦單位運用投影技術，結合斯德哥爾摩國立美術館及慕尼黑國家平面藝術收藏館的作品片段，讓林布蘭的《西非利斯的謀反》得以懸掛於原來應有的位置。

此時的林布蘭，在漫長的三百五十年後，以荷蘭史上最偉大的畫家之姿，重返阿姆斯特丹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