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提到法國料理被視為一項藝術,廚房分工也極為專業,接著說到除了料理外,法王路易十四他任內成立法蘭西繪畫與雕刻學院,歐洲藝術的傳承從師徒制變成學院體系。到了十九世紀,全世界有志於藝術的人,都想到法國學習。她若有所悟地抬起頭,掛著瀲灧的雙眼說:
「我想起來了!有一部影集,戲中的廚師和畫家不約而同到法國學藝。」
「有這麼巧搭的劇本?」我驚訝她的迅即反應。
「說是劇本,其實是真人真事改編的。」
「喔?」
「《天皇的御廚》,你聽過嗎?是講日本名廚廚師秋山德藏的故事。他年輕時立志成為一流廚師,二十世紀初,遠赴法國學藝,他的畫家朋友也去了。秋山德藏回國後,成為天皇御用主廚,還出了厚厚的書,推廣法國料理。他在日本的地位就跟你剛剛提的茱莉亞・柴德(Julia Child,《美味關係》的主角人物)在美國一樣的傳奇。」這女孩會不會太聰明?她又接著說:
「你知道秋山德藏在巴黎時,曾跟哪位主廚學習?」我一向以博聞自傲,很不習慣接到突如其來的挑戰,而且毫無所悉,只好丟個煙霧彈。
「我很少看日劇,不知道誒⋯⋯」但我的聲音有點弱。
「他曾在巴黎麗池酒店(Hôtel Ritz Paris),跟埃斯科菲耶(Auguste Escoffier)學藝,他號稱為『法國料理之王』,你剛剛說法國廚房分工很專業,他們的廚師資格也有嚴明規定,譬如最資淺的洗碗,然有專司雜役、洗食材、處理海鮮肉類,到助理、點心師、冷盤、副主廚、行政主廚等等的分類,就是埃斯科菲耶創立的!秋山德藏也把這套制度引進日本,這部戲清楚介紹龐大又專業的廚師職責。」
我知道法國料理之王的事,但那是看很多書得來的知識,結果她輕輕鬆鬆看個日劇,就把法國料理的專業講得活靈活現。我現在得做歸納,扳回一城。
「真的很巧妙,我們談的兩部戲——《美味關係》和《天皇的御廚》——就把凱薩沙拉、法國料理,以及法國、美國和日本的名廚都串起來了!」
「對呀!你是實力派的,我只是碰巧矇上!」我沒有輕飄飄的感覺,反到有種刻意的安慰⋯⋯
這時,有位女士拿著琴譜,走到餐廳入口轉角處的平台鋼琴,演奏了起來。我覺得扭轉局勢的機會來了。
「妳知道嗎?宗教革命造就義大利的巴洛克。因為天主教和新教競逐信徒,前者透過繪畫、建築、雕刻等來傳輸教義和彰顯榮耀,而後者因為禁止偶像崇拜,就將精力轉向詩歌音樂,孕育日耳曼民族在古典音樂大放異彩的遠因!」然而,她似乎沒太注意你說什麼,自言自語起來。
「在餐廳演奏貝多芬的《月光》,蠻特別的!要不是餐廳經理品味好,就是她可以選擇自己要演奏的曲目。」
「妳怎麼會這樣想?」我又感到知識的逆襲。
「喔!我學過鋼琴十幾年,這不算是佐餐氣氛的背景音樂啊!」原來如此。我卸下心防,霎時注意到她微曲的手指,想像它指尖流瀉出許多美妙的音符。
「我好羨慕會彈琴的人。像周杰倫會唱歌作曲,又彈一手好鋼琴,真是才華洋溢。」我忍不住說。
「他是音樂班出身,有受過古典音樂訓練。」
「成人還能學鋼琴嗎?」我隨口問問。
「可以啊!」
「會不會比較慢?成人的手還有機會練到彈古典音樂的程度嗎?」
「可以!如果真有興趣,初期的學習反而會比一般小朋友快,因為他們很多是受父母要求練琴,因此不勤於練習。」
我繼續盯著她的手看得入神,白裡透紅的手背浮現幾絲青筋,牽動了我的心思。但她發現我的唐突,把手收到桌下。我試著打圓場,突然蹦出個想法。
「不好意思,我很學習想練鋼琴。你願意教嗎?」
「啊?你想練什麼?流行歌曲?爵士樂?古典?練到什麼程度?」
「呃⋯⋯我不敢說練到什麼程度,我很喜歡聽古典音樂,也有些發燒片,如果能學古典樂曲,到可以彈貝多芬的地步,是最好不過吧!」聽我說完,她深吸一口氣。
「你完全沒學過,練到小奏鳴曲要四五年,若到能彈貝多芬,可能要七、八年!你有想清楚,下定決心,許下承諾嗎?」
我為她的說法感到吃驚!不是因為學琴時間長感到訝異,而是聽到「決心」、「承諾」的沈重字眼。我們對彼此的了解有限,連她的手都還沒牽過,如果決定跟她學琴,固然近水樓台,但要學七、八年,這豈不是另一種形式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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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持扇的莫里索(法:Berthe Morisot à l’éventail / 英:Berthe Morisot With a Fan)
馬奈 油畫
1874, 50.5 cm x 61 cm
里爾美術宮(Palais des Beaux-Arts de Li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