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梟雄—開創巴洛克風潮的卡拉瓦喬（Caravaggio）（三）

登上聖殿之堂

前面提到在文藝復興時期之後，羅馬歷經數十年的戰爭，觸目盡是日暮殘破的景象。十六世紀末，在教宗西思都五世的勵精圖治下，開始大肆興建聖堂巨殿，羅馬逐漸展現生機。納弗那廣場旁的法蘭西・聖路易教堂（San Luigi dei Francesi）就見證了永恆之都振衰起敝的過程。

嶄新的聖殿需要大型畫作來榮耀上帝。在雇主蒙第樞機的推薦之下，卡拉瓦喬獲得了首件大型作品的委託。這紙合約，是依前法國樞機主教坎特萊理（Matteo Contarelli）的遺願，在以他姓氏為名的小堂（Cappella Contarelli）上，用他的守護聖名「馬太」為主題，創作三幅巨幅油畫，掛在小堂的牆上，主題分別是《聖馬太蒙召》、《聖馬太與天使》和《聖馬太殉教》。下面，我來介紹《聖馬太蒙召》。

《聖馬太蒙召》引自聖經故事。在那個時代，稅吏形同王公貴族的斂財工具，擁有極大的裁量權，集貪贓、濫權、枉法的惡名於一身，是罪人的典型。有一天，耶穌來到稅關，看到馬太正在收稅，對他說：「你跟從我來！」馬太立刻起身，放下他的工作和一切，追隨耶穌，成為十二使徒之一。這段故事告訴眾人：馬太這樣的罪人都可以獲得拯救，成為使徒，沒有人不能獲得赦免，沒有洗不淨的罪惡之身。

卡拉瓦喬不以傳統嚴肅悲憫的語彙詮釋，將召喚與受召喚的場景神聖化；他運用極具個人特色的劇場空間，將展現神蹟的「召喚」，以活潑、聚焦、有張力的方式呈現在觀者眼前。

 畫面右邊，頭頂光環的是耶穌基督；夥同他出現的，是十二使徒中第一位加入的彼得。他們穿著古代的長袍，從暗處出現，一起來到稅關。彼得的傾身，似乎示意圍桌之徒轉過頭來聆聽耶穌的話。

畫面左邊，一票身著當代服飾的稅吏朋黨，以類似《紙牌老千》的姿態，渾然忘我地群聚在桌邊算錢對帳。即便是有人進來說了話，仍有人無動於衷地計數銅板，彷佛就算世界末日降臨，也撼動不了他們的貪癡。

畫作賞析：

從畫的佈局來看，整幅畫的視覺重心顯然是左邊這群人所圍起的正方形區域，他們和右邊兩人所形成的直立矩形區域分立開來，聯結這兩個區塊的是耶穌召喚的手勢。這個姿態是卡拉瓦喬借用米開朗基羅的名畫《創世紀》「上帝創造亞當」的手勢。我推測，卡拉瓦喬欲藉此向相同名的前輩致意，不過，他沒有便宜行事地嫁接抄襲。耶穌的手並非轉借振臂直指的上帝耶和華之手，而是初生柔弱的亞當。他這麼做，應是考量馬太是感受耶穌的人格召喚而走，並非是神力的指使驅動，因此手的力量無須過於強勢。

讓召喚馬太的那一刻產生戲劇性張力的，是光影的投射。這道顯現神蹟的光，從耶穌的頭頂光環，順著召喚之手指向馬太之眾。那不是自然光源，而是卡拉瓦喬打造的神奇之光。

這「光」，在《算命師》照到了年輕軍官；在《紙牌老千》是無辜遭到偷窺的帥氣牌手；在《捧果籃的男孩》和《魯特琴手》則是青春的面龐及嬌豔易腐的水果鮮花（以上四幅畫作請參閱【魅影梟雄—開創巴洛克風潮的卡拉瓦喬（Caravaggio）（二）】）；到了《聖馬太蒙召》，則是渾渾噩噩、需要拯救的稅吏同黨。這是照見真實人性之光，而非來自聖神自體發出的光。卡拉瓦喬是每齣戲劇的導演兼燈光師，他凝結情緒飽滿的現場，打上燈光，投射千鈞一髮的極致張力，成為卡拉瓦喬創作的一大特色，讓他贏得明暗對照畫法（Chiaroscuro）大師的美譽，也成為之後巴洛克畫家競相學習參考的重要技巧。

究竟誰是稅吏？

故事還沒結束。究竟誰是馬太？數百年來大多數人都這麼深信不疑，許多有關馬太的肖像也有長鬚的特徵。但進一步仔細打量，他的食指是指向自己？還是低頭數錢幣的年輕人？請容我賣個關子，答案在《繁星巨浪》。

在法蘭西・聖路易教堂的畫作完成之後，卡拉瓦喬的聲譽鵲起，深受年輕畫家的崇拜，慕名而來的邀約，捧著可觀的合約金上門，期盼得到他的首肯。但此時，他已惹上殺身之禍，開始步上逃亡之路⋯⋯

欲知詳細卡拉瓦喬的作品與他的時代故事，請參閱九月即將出版的《繁星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