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天以後,徒具一只皮囊的文生,覺得總要一個答案吧,勉強打起精神,接連數個晝夜畫了幾張礦區的素描,作為遠行訪友的伴手禮。他穿著不成形的殘破衣裳,輾轉往北步行一百三十多公里[1],去見當初安排他到華斯美的彼得森牧師。
彼得森的女兒應聲開門時,為眼前狼狽落魄的「訪客」給嚇壞了,彼得森卻神態自若地接待,為他準備房間休息。隔天,牧師帶他參觀自己的畫室,交換了對藝術的看法。
彼得森對文生的處境了然於心,給他許多鼓勵。牧師在寫給文生父母的信中提到:「文生給我的印象是,他站在自己的理想之中。」[2]
或許就是帶著這份肯定與鼓勵,他回到礦區華斯美附近的奎斯美斯(Cuesmes),租下一間畫室,把生活的重心投入畫畫。他自述:「在悲慘的黑暗深淵裡,漸漸恢復了精神氣力,我對自己說:我一定要站起來,撿起在絕望境地時丟棄一旁的鉛筆,從那一刻起,我有種事事都為我而變的感覺,我能隨心所欲地用筆畫出更好的畫。」[3]
除了礦區的人物景致,文生也經常遠行找新的素材。錢不夠,就用素描或肖像畫換些食物。有ㄧ回,想去拜訪一位仰慕的法國畫家[4],他長途跋涉一百多公里,跨越比、法邊境,到了畫家門口卻躊躇不前,沒有勇氣登門自我介紹,只在附近踱步徘徊,感受畫家筆下的鄉鎮氛圍和人物風情後,就悵然歸返。
1880年10月,文生在礦區快待滿兩年之際,弟弟西奧安排他到布魯塞爾,跟隨一位畫家習畫,但畫家隨即轉介他進入皇家美術學院(Académie Royale des Beaux-Arts),學習基礎的人體結構、素描、透視法等初級課程。文生並不習慣學院的正規制度與生態,學了半年就中輟課程,回到父母家裡。
1881年初夏,剛成為寡婦的表姐凱伊(Kee Vos Sticker),帶著八歲的兒子來到梵谷家作客。文生一如往常地外出寫生,但現在有了伴,兩人無所不聊,二十八歲的文生滿心歡喜地抓住長久以來最幸福的夏天,他重新領略生命的可貴。他小心翼翼地維護這份感情,即便是對最親的弟弟也守口如瓶,畢竟凱伊和自己是表姐弟的近親關係,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有違倫常吧!
「一開始我便覺得,除非我毫無保留、全心全意地徹底獻身於這份愛情,否則便沒有什麼機會;我的希望還是很渺茫,我的希望是小是大,對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的意思是,當我戀愛時,我應該考慮這個嗎?不,不計較;一個人戀愛,因為他喜歡。所以,我們保持頭腦的清醒,不使雲霧罩頂,不隱藏我們的感情,也不掩熄火與光;只是簡單地說:上帝,我戀愛了!」[5]
註: 主題繪畫《鄉村青年的頭像》(Head of a Young Peasant in a Peaked Cap / Prtrait de paysan) 1885, 39 cm x 30.5 cm比利時皇家美術博物館 (Musées royaux des beaux-arts de Belgique, Bruxelles )
《繁星巨浪》已經出版: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28178

[1] 根據文生父親寫給兒子西奧的信(寫於1879年8月7日),文生先步行到Sint-Maria-Horebeke(在華斯美北方約70公里處)找彼得森牧師,不料他人不在教區,而在布魯塞爾的家。於是文生繼續往東走60公里到布魯塞爾。 Johanna van Gogh (Trans), Robert Harrison (Ed). Van Gogh’s Letters – Unabridged & Annotated. Retrieved Nov 15, 2015 from http://www.webexhibits.org/vangogh/letter/8/etc-fam-1879.htm
[2] 約翰娜・梵谷(Johanna van Gogh-Bonger),《追憶文生・梵谷》,收錄於《梵谷書簡集》。
[3] 文生(1880年9月24日)給西奧的信,寫於奎斯美斯(Cuesmes,小華斯美東邊7公里處)。Johanna van Gogh (Trans), Robert Harrison (Ed). Van Gogh’s Letters – Unabridged & Annotated. Retrieved Nov 15, 2015 from http://www.webexhibits.org/vangogh/letter/8/136.htm
[4] 文生所欲拜訪的是19世紀著名的鄉村寫實派畫家布雷頓(Jules Breton, 1827-1906),他當時住在法國北部,距離比利時很近的庫里耶爾(Courrières)。
[5] 文生(1881年11月)給西奧的信,寫於埃登(Etten)。果云(譯)(1997)。《梵谷書簡全集》(頁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