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美學」嫡系掌門人
大衛長年執藝壇泰斗的地位,旗下有來自歐洲各地的門生。其中,執掌正統大旗,捍衛新古典主義「學院美學」精神的嫡系掌門人安格爾(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 1780-1867),他是大衛最知名的得意門生。
安格爾在「羅馬大獎」成功掄元之後,來到義大利。他的感受就像普桑和大衛一樣,為這充滿神話寓言、聖經故事、文學、藝術、音樂等的歷史文明現場,深感震撼。然而,在安格爾賦居義大利共約三十年的歲月中,早期因經濟困窘,得創作肖像畫維生。但這不是他的理想。因為學院藝術對繪畫類型的評價,是源自普桑藝術的價值觀:歷史畫的位階最高,其次依序為肖像、日常生活、風景、動物和靜物畫。這個順序反映了題材本身對於精神、道德、智識的詮釋演繹比重。
當伯坦提出為他作畫的請求時,儘管安格爾亟欲擺脫「肖像畫家」的成名枷鎖,但因為他倆亦師亦友的交情,伯坦生動突出的性格神色以及他所代表的法國新階級,安格爾還是接受這個請託。然而,此畫進行了數年,仍無法達到安格爾的期望,他還曾因此痛哭失聲。
路易-弗朗索・伯坦(Louis-François Bertin, 1766-1841)是拿破崙時期之後的媒體經營者。伯坦擁有一個自由派的報社,撰稿的人士包括雨果在內等文人賢達,是法國民情輿論的指標,對政治、文化、文學等領域,有極高的影響力。

安格爾的肖像畫,固然是從寫實著手,也就是將人物的神情外型鉅細靡遺、栩栩如生地重現在畫布上,但安格爾的企圖不止於此,他欲藉由對象性格和姿態的掌握,創造出一種新的典範
在這幅肖像畫中,伯坦的穿著是上流社會蔚為時尚的三件式西服。此前,歐洲的正式服裝是由假髮(起因遮蓋禿頭而衍生的時尚)、背心、長外套、長度及膝的束褲(breeches)和白長襪組合而成的「宮廷服」,就像在電影、書中或巧克力包裝上看到的莫札特禮服。然而,在1789年法國大革命之後,宮廷服因其濃厚的貴族氣息而遭揚棄。十九世紀初,一位英國紈絝子弟布魯梅爾(Beau Brummell),制定全新的男士儀容和服飾標準[1],其令人耳目一新的時尚氣質,讓歐洲中上階層人士趨之若鶩,迅速地流行開來。伯坦在畫中的穿著,就是布魯梅爾設計的男士西服風格。
伯坦的形象帶領我們進入氣象一新的十九世紀。但是,他身上勉強扣上的背心,幾乎包覆不住壯碩的身材;過長的衣袖和袖口敞開的襯衫,凸顯肥短的雙手;一頭稍嫌稀疏,卻難以馴服的白髮等特徵,顯示在大革命之後,長年劇烈動盪的時代裡,他掙得今天新資本階級的地位,靠的不是世襲的財富與教養,而是過人的意志與不懈的奮鬥。
從細部的肢體語言來觀察,畫裡充滿變形、不對稱、反方向的拉鋸。伯坦弓起來的右手比左手長,右手掌背也順勢地面對觀者,兩手掌張開撐在腿上,曳引出前傾而具動態的身軀,傳達永不停歇、隨時指揮佈局的姿態;再從兩腿之間,隱約露出的橘色坐墊,對比過大的身體,超出了椅背的範圍,更彰顯他的不安於室,精力旺盛的特質,他好像要從畫框站了出來似的;他的左眼若有所思地,但右眼卻注視觀者,代表他能一心多用,即便在思考,也隨時偵察周遭狀況,以便立即應付;右嘴角下抿的曲線與外拱的右臂平行,象徵堅毅獨斷的特質;左嘴角則微微上揚,露出較多的唇形,散發一種自得的信心。
深色系服裝,引導我們聚焦人物臉龐,直接感受伯坦散發出來的性格氣韻。同時,畫家還在拱圓形椅背前緣,畫上反光的窗格,增添一絲景深效果,凸顯空間感。
安格爾不厭其煩地推敲設計細緻的場景與姿態,以歷史畫的高度、層次與規格,創作出十九世紀最高典範的男性肖像畫。
本文摘自《繁星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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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距今兩個世紀前,布魯梅爾就提倡每天要刮鬍鬚、清潔牙齒、洗澡等高標準衛生儀容要求。